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攻心者——溫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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攻心者——溫裕

三人望過去,一時都驚呆了。

“你……”許靈均盯著那青年須臾,嘴巴張了又張,卻說不出整句話來。只覺得內心萬千狂喜,一瞬間沖散了心智,只有一個訊息在腦海中反覆強化:他沒死,他沒死!她眸中不禁淚花翻湧,喜悅隨著牽起的眉梢眼角流淌出去,收也收不住。

溫裕卻只望向一臉吃驚的王庭廣,微笑起身,踱步靠近,輕飄飄的擡手一揖:“公淵兄,別來無恙!”

從最初的震驚到現下的驚駭,短時間內,王庭廣不得不耗盡心神暗自權衡:他沒死?沒死意味著什麽?為何要詐死?為何“故意”封鎖消息又出現在洛陽?各種猜測紛至沓來,卻無法下定論。眼下除了被動應對,他不敢再有絲毫沖動。

王庭廣強自鎮定,盡量平靜的揮手退下殺到堂中的部下。他將劍收回鞘中,恭敬又不失風度的回禮:“讓寬和兄記掛了。寬和兄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
“大將軍殷殷囑托,溫某確是不敢懈怠。”溫裕溫和如常,仿佛剛才激烈的對峙不曾發生過。

“哦?東征疲累,不知大將軍身體可好?”

見他們此時還能陰陽怪氣的相互問候,王庭獻終於忍受不了橫插一腳:“溫兄,你沒死卻裝死,唱的是哪一出啊?”不等溫裕回答,他又伸手一引,將幾人目光引到一身麻衣的許靈均身上,補充道:“知不知道某人以為你死了,連餘生也不準備好好過了!”

溫裕目光隨之掠過許靈均,面上卻毫無波動。

她尚還在癡癡凝望的狀態中沒緩過神,此時對上溫裕那一眼,便渾身一震,後知後覺的升起一陣局促和窘迫。唉矣,他明明說過不想跟她有牽扯啊!如今被他看見,她這麽巴巴的上趕著來服喪,真是尷尬死了!

幸虧他目光停留不長,或者說飛掠過去更確切,可能只來得及看清那憔悴的神態,便毫無留戀的轉向王庭獻道:“本來是想以逸待勞,奈何領軍大人太過迅速直白,便只得請君入甕了。”

他說著,彎唇輕笑,眼尾撩起,年紀輕輕就有了一股老謀深算的味道。許靈均一時歡喜,一時又有點憂郁起來。他看她,她會心驚;他不看她,她又無邊的失落。

“寬和兄又怎知是請君入甕,而不是甕中捉鱉呢?”王庭廣見他態度囂張,便忍不住隱隱威脅。

“公淵兄可接到尊君事成的消息了?”他一派氣定神閑,聲量不算高,卻砸的王庭廣如遭雷擊,險些癱軟。他怎麽會知道?父親曾交待揚州事成便是他京城舉事之機。可當時是在自家廳堂,根本無他人在場!

“你們……把家君如何了?”王庭廣一字一頓。

“什麽?你們在說什麽?父親怎麽了?”王庭獻看兄長的神色便知有大事,焦急追問。另兩人卻無心向他多做解釋。

溫裕佯裝微怒:“公淵兄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。太尉王斐與揚州刺史楊宇陰謀造反在先,密謀已有兩年之久。溫某此處有書信一封為證,公淵兄要不要看看?”他從袖中抽出一火漆密箋,通體淡黃透著油光。王庭廣心神俱顫,腳下一軟,好不容易立住。他認得,這是王家特制的密箋,寫就後放入植物油汁浸透,防止中途篡改,也便於點火焚毀。

他咬牙道:“是不是造反,溫兄恐說了不算!家君不過是報國恩,清君側!”

“哦?可信中言道:帝怯懦制於強臣,不堪為主,楚王泓長而才,欲迎立之,以興桓衛……”

“……”王庭廣眼中崩發怒恨,欲言又止。

溫裕卻還要刺激他:“若是陛下看見這封信,該多麽痛心疾首!多年自詡赤膽忠心,卻暗中謀劃廢帝改立!你說,陛下要是此時在場,是仍信任王氏此等’忠臣’呢,還支持大將軍鏟除逆賊呢?”

“你!”王庭廣整個人漲紅了,可仍不死心“只憑一封信,爾等就妄想栽贓陷害!陛下聖明,絕不會,絕不會……”

“你說一封信?溫某也不是輕信之人,怎會如此唐突?不過尊君的雄心不止於此。我軍出兵一月有餘,正遇南方臘月江冰初融,渡河遇阻。齊國趁機封鎖江面,與我軍下游隊伍對峙。這期間,太尉王斐借調揚州舊部兵力,裏通外國,與齊軍將領陸祿內外呼應,於淮江下游圍困我大軍七日七夜,致使我軍餓死凍死者無數。若不是蕭長勝帶領中游一支後方增援,我下游全體將士必定出師未捷,便暴屍荒野,含恨江邊!”語至最後,溫裕聲調裏寒氣森森,帶出些刻骨的恨意。

王庭廣有些難以置信:“父親他……怎會通敵?他只是要扳倒許氏!”王氏世代忠君愛國,絕不可能做此等賣國之事!難道……父親真的瘋魔至此?這弒君叛國的罵名,他們王氏怎麽擔得起!

溫裕朝裏間一點頭,一布衣少年應聲上前——正是剛剛給許靈均遞軟墊的少年。他呈上一小箱並在王庭廣眼前打開:金印紫綬並玉簡一枚。只是一眼,王庭廣便面如死灰,倚墻倒地。王庭獻跟著呆征不語。這些都是王斐的私人物品。

“尊君已認罪伏誅,生前曾請降謝罪,主動送上了這些東西。”溫裕面色冷漠陰沈,隨手從袖中抽出一紙箋扔在地上,“還有這一紙遺言,公淵兄自行決定看與不看。”

王庭廣盯著那風中顫抖的紙箋,就如如今自己的處境,想要收起,卻無力撿拾。他深陷家族即將覆滅的愧疚,痛苦和驚恐中難以自拔。王庭獻還算冷靜,他拾起紙箋,展開,啞聲將內容讀了出來:行年六十又五,身名並滅邪!

此中悲愴,羞憤,悔恨越過時空直沖王氏兄弟心底,兩人當場紅了眼眶,隔空向南跪地拜叩:“父親!”許靈均站在一邊默默動容,原來今日靈堂是為王家所設。

竟是如此。看來無論她做什麽,也改變不了大勢。

“這回,公淵兄信了?”溫裕語氣平和,威勢卻更盛。

“我信了,又如何?”王庭廣持劍站起,悲痛中不失尊嚴,“寬和兄此來難道只為體會覆滅我王氏的快意?我王氏與你何曾有怨?”

溫裕搖搖頭,道出一絲不屑:“公淵兄有些狹隘了。我扔下前方戰事,日夜奔馳,不是為了毀滅別人,而是為了給王氏一條生路。”

“生路?哈哈哈哈,”王庭廣有些癲狂,“生路不過就是給許氏充當門前鷹犬。我雖然也曾力勸父親不要逆大勢而動,避免與許氏針鋒相對。可我王氏子弟到底不如寬和兄能委曲求全,甘當奸臣的鷹犬!哈哈哈,溫兄,你千算萬算,有沒有算到我情願舍命一搏,與你同歸於盡,也不願茍且偷生?……”

王庭獻默默看著自家兄長,滿目心疼,卻不言語。

“你瘋了!”那布衣少年忍不住吐槽。

“報!”門外沖進一士兵,慌亂的跪倒在地,“報領軍,我們被未知人馬所圍,對方有我們數倍之眾!不明身份不明緣由,只一味叫我們離開!還說是奉旨。若一刻鐘後不離去……格殺勿論。”

“什麽?”王庭廣瞪著血紅的眼睛,有些難以置信。京城重地,誰敢讓守衛皇城安全的禁衛軍離開?短暫的頭腦停頓後,他猛的轉向溫裕:“是你!”

溫裕抿嘴一個假笑,認了:“公淵兄柔中有剛,一腔熱血,我怎會料不到?還有什麽不清楚的,溫某願一一告知。溫宅外面有兩萬之眾,大將軍府也已提前布署八萬。這些人馬由蕭良將軍從兗州調來,名目是征討逆賊……”

王庭廣越聽越是脊背發寒,深陷絕望。溫裕此人…如此可怖…為何他沒早早殺了他!

“兄長!”王庭獻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,“弟弟願與兄長一同赴死,只願兄長遣散禁軍將士,莫要因權力爭鬥,再牽累這些無辜之人!”

“你閉嘴!!”王庭廣歇斯底裏,卻總還有絲理智。勝敗乃兵家常事,他不是接受不了失敗,只是……前一刻他還以為自己可以改天換地,還珠於眀,此刻卻已師無出名……只差一點!功敗垂成!他不甘啊!他替王氏不甘,替陛下不甘!

可既然敗局已定,最後的掙紮也不過是徒勞。那些人,那些鮮活的生命,那些待他如手足同胞的將士,他們的天職是保衛天子,捍衛京師。憑什麽要為他王氏一門陪葬?

“你們打算怎麽處置這些禁軍?”他暗啞著嗓子問。

“撤離者,既往不咎,抗旨者,格殺勿論。”溫裕輕飄飄的吐出這幾個字,銳利的目光毫不退讓的審視他。

稟報消息的士兵聽得膽顫心驚,猶豫問道:“領軍,現在……該,該怎麽辦,請示下。”

王庭廣沈默了。

“如果他們為公淵兄戰死,還不夠轟轟烈烈,數萬族人被牽連還不足以名留千古,那還有太尉府上下八百餘人,連帶親者三千餘人,會陪領軍大人一同上路!”溫裕和風細雨的追加提醒。

“夠了…夠了…你贏了…”王庭廣像只被鎖鏈困住的野獸,憤怒又頹敗。他用盡所有力氣,惡狠狠地盯著溫裕:“你離得這樣近,就不怕我現在結果了你?”

“怕。”溫裕轉頭一掃身後不知何時圍攏過來的布衣護衛們,淡然道:“可你沒這個機會。”

成王敗寇。

王庭廣眼中最後一道光亮熄滅了,空洞道:“傳令,所有禁衛軍即刻撤回城郊大營,非詔不得出!”

士兵們如釋重負,急忙謝恩領命,退出。

王庭廣見那些禁衛士兵急速出了院門,悲情間突然揮起三尺青峰將頭頂玉冠一削而下!黑絲滿地。他緩緩跪倒在溫裕面前,雙手呈上寶劍和兵符,誠服道:“王庭廣今日願獻上人頭,只願大人給太尉府上下一條生路。”

溫裕不接茬,只負手朝院門看去。

院外人聲有些嘈雜,是禁衛將領們領兵回撤的聲音。大約一刻鐘後,圍墻外漸漸清靜。

片刻,有身穿“兗”字軍服的士兵來報:“稟長史大人,已按吩咐命人監督禁衛回營,擅離者就地處置,其他人靜候待命。”

“好,退下!”

他終於長呼一口氣,面向王庭廣:“放心,我說到做到。”他開始整理袖口,聲音裏已有些不耐。

王庭廣領會了他的意思,將兵符交給瘦削少年,收回寶劍——將劍架到了脖子上。

許靈均霎時雙眼睜圓,“啊”一聲,又趕緊撲到青嵐背後。她看不得這種場面,會做一輩子的噩夢。如果可以,她希望誰都不要再以這樣血腥的方式離去。

“兄長,我來替你!”王庭獻像個楞頭青,突然上前搶劍欲自刎。奈何身形相對薄弱,被王庭廣一腕子摔落一旁。

“不行!”

“你不許!”

王庭廣與許靈均異口同聲。

溫裕整理袖口的手一頓。許靈均只覺一道煩躁的目光在她面門上沈沈一掃,等她擡眼看過去,對方又在整理袖口——是她的錯覺?她一定是想得到他的關註想瘋了!

“混賬,你不可以死!”王庭廣終於透出軟弱,“母親和阿景,阿柔他們……還需要你照顧!”阿柔是他剛娶過門一年的妻子。他們剛剛應了母親的,今年一定給她一個“喜訊”。

“兄長,我做不到你那麽好……我無牽無掛,無欲無求,你讓我……”王庭獻皺眉捂著摔痛的部位,固執的平淡的陳述。好像去死不過是外地一游。

“放屁!”許靈均三兩步從青嵐身後奔過去,用麻布袖子堵住他的嘴,氣急道:“死什麽死?你不能死!”

“唔唔……放開!”王庭獻奮力抗拒著往後躲。許靈均生怕他想不開,也上了牛勁,追著他堵:“不放!”

“放開!”

“不放!”

兩人拉扯間,就上了火氣。許靈均也不管是鼻子是口,下了死勁去堵。王庭獻最後被逼的眼白直翻,只得搶了一口氣怒吼:

“你能再使點勁不?老子一口氣上不來被你憋死算了!”

“我這點力道能憋死你?別說蕭藏真,我都……”

王庭廣此時忘了要自裁謝罪,看到此情此景,一時面色有些覆雜。

“夠了!”溫裕猛然背過身去,看不見表情,語氣已是十分的不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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